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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覆為帝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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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頭紛紛擾擾,傳得神乎其神。周如水可甚麽都不曉得,從瑯琊王府回宮後,她是一夜好眠,不知有多麽的舒爽。

瀞翠早從仁曦宮處得知了二殿下與王三郎對弈的事兒,她左右問了一通,卻無人曉得最終是誰贏了。待見周如水醒來,她忙不疊就跑上前伺候,一邊乖巧服侍著主子,一邊小心翼翼道出了心中的疑惑。卻不想,得到的答覆仍是不知!

銅鏡前,瀞翠還是不死心,她將周如水順滑如絲的黑發從衣襟中取出,一面小心翼翼地用篦子慢慢梳理,一面巴巴地望著還在瞇眼假寐的周如水,又低低地問了一遍:“女君,您真不曉得輸贏麽?”

“真不曉得,我那時睡過去了。”周如水對著銅鏡扁了扁嘴,露出一種少有的,鐘鳴鼎食之家才能養出的矜貴嫵媚來,她低聲嘀咕道:“雖說對弈太在乎勝負便會失了意趣。但阿兄似乎與王三郎就那局棋設了賭,可惜我睡得太沈,待醒來,棋面都空了。”

王玉溪與公子沐笙二人,棋藝相當,不分上下。難得博弈,興致盎然之下便設了賭。至於賭了甚麽,周如水卻不曉得。她後來回宮時曉得了便問阿兄,卻不想,阿兄淡淡一笑,卻是甚麽也不講,好似瞞著她很有趣似的。

眼瞧著外頭甚麽風聲都透不出來,周如水心底也打著鼓,隱隱總覺得有甚麽事兒要來。

“見到這般難得的情景,也只有女君能睡得著。”瀞翠無奈地嘆了口氣,透著銅鏡瞧著周如水,見她白皙的臉浮著淡淡的紅,黑亮的眸子仿佛漾起盈盈的水波,這模樣絕艷堪憐,連她這個姑子都瞧著心、口、酥、酥、癢、癢、的。登時便再沒了話,忽覺得二殿下與王三郎是如仙如畫的好景,她家主子也是世間難有的美景。這般,倒不見怪周如水能安然睡著了。

正在這時,夙英拿著一個鑲著貝殼珊瑚的紅木盒掀簾走了進來,她一禮,稟道,“女君,二殿下得了塊上好的老坑硯石,親自畫了樣式給匠人,這才雕好,就吩咐阿碧給您送來了。”

“端硯?”聞言,周如水詫異地挑了挑眉,微微偏頭朝夙英看去,擡手便接過了那硯臺。

細一看,倒見那硯臺果真是難得的珍品,外觀青灰微帶紫藍,石紋細膩幼滑、嬌嫩致密而堅實。硯額之上淺雕著陽紋山水圖,其上雲霭飄浮,中間二株古松對峙於兩岸,其下水波蕩漾,實是意趣盎然。

“模樣倒是清雅!”周如水如老學究般讚賞地點了點頭,手心輕輕按住硯臺的硯堂,旋即,硯堂上出現了滋潤的水氣。見狀,她笑了笑,頗為識貨地輕聲說道:“體重而輕,質剛而柔,呵氣研墨,這麽好的端硯卻給了本宮,真是暴殄天物。”

上好的老坑端硯從表面看呈紫藍略帶青,久用鋒芒不退。撫之若小兒肌膚,溫軟嫩而不滑,其細膩嬌嫩、滋潤,可以“呵氣研墨”。因此,老坑端硯下墨發墨都極好,是難得一見的珍品。只不過,眾人皆知,周天驕的字向來寫得敷衍,公子沐笙拿這麽好的端硯給她,倒真不怪她自嘲是“暴殄天物”了。

周如水如是自嘲,瀞翠卻不幹了,她將篦子輕巧放下,認真道:“女君,您可不能白白洩了自個的底氣!您原先字不好啊,那是因您壓根沒上過心。如今您終於肯下功夫了,再配上二殿下這硯,定是事半功倍!”

“事半功倍?阿翠,前幾日,道本宮的字可止小兒夜啼的可是你?”周如水笑著睨向瀞翠。

聞言,瀞翠果然一怔,瞅了眼那端硯,便捂著臉跑了。

見她轉身就跑,夙英在後頭搖了搖頭,她上前拿過那篦子,無奈道:“阿翠這懶丫頭,是越發的沒規矩了。”

周如水笑笑,睨了她一眼,擡手將端硯放回紅木盒裏,無所謂地道:“無事,隨她去罷!”

瀞翠夙英二人,都是周如水的隨侍女官。但她們的個性行事,卻是南轅北轍。

瀞翠本姓馮,喚作馮翠兒,她的父兄都曾隨周王血戰沙場,可謂是滿門忠烈。卻可惜,昔日的一場大火斷送了馮家的前程,馮家上下皆死於火難,唯獨年幼的瀞翠被奶娘護著跳進了水井之中,這才幸免於難。

後來,婁後憐惜瀞翠小小年紀就無依無枝,便接了她入宮,讓她陪伴在周如水左右。往日裏,瀞翠在華濃宮中便如同半個主子,周如水又向來是個好脾氣的,如此,便叫瀞翠養出了副天真爛漫、心直口快的性子。她又一門心思都在公子沐笙那兒,所以對周如水更是殷勤周道。

而比起瀞翠端正的出身,夙英就顯得孤苦的多,也落魄的多了。

她父親徐忿也是武將,卻是個臨戰而逃的懦夫,還鬼迷心竅地在戰事至急時,將二十車糧草賣給了蠻人。這本該是滅族的重罪,但因徐氏祖上有功,周王才不得不法外開恩免了徐氏抄家滅門之罪。但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。徐氏族人都因徐忿的過錯被貶為了庶人,而徐忿本人也受了刖型。

夙英的母親彭氏是個重男親女的,她知大禍臨頭,便鉆了空子與徐忿和離,拋下了年幼的夙英,只帶著幼子回了娘家。

因徐忿之過,揚州徐氏一昔間從殷實之家淪為了破落戶。徐忿在受刑後不久便死了,卻可憐了夙英,年紀小小因父受過,遭盡了親友的唾罵,路人的鄙棄。

那年,夙英不過八歲。徐忿死後,徐氏族人自顧無暇,沒有人願意管顧夙英。而徐忿臨死時,除了給夙英留下他冰冷的受盡眾人唾棄的名聲和屍體外,還留下了五十兩銀子的外債。

五十兩,曾只是夙英用來打賞下人的零頭。可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。五十兩,眨眼卻成了夙英的催命符。

夙英被告知,若是三日之內還還不上銀子,便要以身抵債給城南彭氏的家主做妾,那彭氏家主六十有二,是個半條腿已進了棺材的老不朽。這原本也沒有甚麽不可的,那時的夙英萬念俱灰,當曉得連回到娘家的母親也不願助她時,已是認命了。

但,當她得知彭氏家主以孌童為喜,更喜生飲處女血,以少女為玩物,常行細刀劃疤之樂。他的小妾又全是被活活放血斷筋,流血而亡時,她便再也不願認命了。

夙英雖知,君子不受嗟來之食,但她也不願死得那般冤枉。於是,憑著一口氣,夙英提著草席跪在了街頭,她盼平日裏與她相識的姑子能善心買了她去,她願做牛做馬,忠心不二以示報答。

可夙英遇上的卻全是些白眼,全是斥笑詆毀。昔日裏與她交好的姑子見了她,看也不看她,便嗤罵著避開了她去。無人救她,無人援她,無人憐她。也就是在她心灰意冷,準備自絕以死明志的時候,周如水看見了她。

那時,年幼的周如水正騎在周太子洛鶴的肩頭,她粉嫩的手腕上掛著一串銀鈴,小胳膊懶洋洋地勾著太子洛鶴的脖子,白嫩可愛的小臉歪耷在少年的發頂上,實是靈巧可愛。

誰也不會想到,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會將視線從路邊的糖人上移開,註意到孤苦無依跪在草席上的罪臣之女。

她不光瞧見了夙英,還歪著小腦袋指著她,軟嘟嘟地對周太子洛鶴撒嬌道:“大兄,你送來的婢女兕子不歡喜,兕子歡喜她。”

周太子洛鶴本就是放蕩不羈的性子,聞言,不問緣由來路,便要順著阿妹的意思把夙英買下。

反是跟在後頭的公子沐笙攔住了太子,他仔細地打量了夙英一陣,問她:“你是徐忿之女?”見她應是,公子沐笙瞧她的目光明顯變得不同了,他淡淡地,悲憫地,居高臨下地又問她道:“落入這般田地,你可有怨?”

怨?夙英哪裏敢有怨言,她曉得父親做了什麽,父親臨陣脫逃,害得麾下的三千人馬全部陣亡。父親貪生怕死,用手中的糧草和蠻人換了金銀,自顧自個茍且逃生,卻害得駐守在天水城的守邊將士饑寒交迫。她是父親的女兒,便也是周國的罪人。所以,她是愧對母國,愧對皇恩的。

夙英發自內心地搖了搖頭,那時,她已經猜到面前這兄妹三人是誰了。她朝公子沐笙重重地叩了叩頭,無比誠懇地,無比無奈地說道:“吾徐氏一門,有負皇恩。”她沒有做再多的解釋,沒有說再多的懺悔之言,但她額頭的血跡,已表明了她的心誠。

良久,在周如水不滿的嘟嚷聲中,公子沐笙又開口了,這次,他的聲音緩和了許多,再次問她道:“所謂,‘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。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。’你不比吾妹老多少,亦不比她小多少,她要如何及你?”

彼時,萬念俱灰的夙英知道,這可能是她末路人生的最後一道曙光,最後一次機會了。

夙英沈默了半晌,才無比誠摯地朝公子沐笙一禮,回道:“老者無力,而不得溫飽。幼者無知,亦無生之道。奴無力無知,比之兩者皆有不足,卻還好,奴有一些愚忠愚孝。若小主子買了奴去,奴便如同再生,定會忠心不二,以命相報。”夙英曾經做過主子,所以她明白,做奴才的,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護主,而她剩下的,也唯有忠心了。

這之後,公子沐笙信了夙英的忠心,他買下了她,叫她改頭換面服侍在了周如水身側。

如今,因主子深居簡出,早沒人記得昔日跪在街邊形同乞丐的落魄徐家女了,周國士族之中也早沒了揚州徐氏。更多的人只曉得,周天驕身側有夙英瀞翠二婢,一個溫婉,一個活潑,都是極受看重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每個人都是一個故事。

你是,我也是,她們更是。

寫到這裏,你們是否窺見了這個世界的一角呢?

是否感受到,我正在堆砌的這個世界,越來越具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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